阿昌停低腳步,打開腰包,伸手入去拿紙巾。他摸了一輪找不到,望望在一旁守候的老妻。老妻扶著買餸車,等著,沒有半點不耐煩。阿昌又再反覆摷一次,還是沒有,輕嘆一句「出門前明明放了一包新的入去」。老妻就從手提包拿出自己一包,遞給阿昌,跟著就拿起手推車,走上行人天橋,一級一級向上走。阿昌用紙巾抹過汗,也隨著老妻走。
這一年半載,昌伯多了這些「明明⋯⋯」,他自己也知道。初時有點不甘心,怎會這樣大懵,不會的。老妻提醒他,說得心平氣和,很快就接受了,這是年紀問題,無辦法。
昌伯六十幾、七十歲,身體還可以,但記憶力差了讓他感到不安。一路長大的幾個小學同學,有兩個已經確診腦退化。阿安十年前發病。那天約飲茶,一路等不到他來,電話聯絡上,向他教路, 就是迷途,只好叫他坐的士,阿昌在茶樓門口接他。現在他已完全認不出人了。
另外那個是球王比利,踢波出色而得名。一班同學他最好玩,多鬼主意、頭腦靈活、性格樂觀,父親患重病,他總是說:「現在醫學昌明, 一定有得醫。」後來當然無得醫, 父親不久就走了。
比利的「科學昌明」、「醫學昌明」, 是說得很認真的。事實上, 那時社會上都流行著這樂觀精神。我經常聽到長輩用這安慰親朋戚友,主要是那些患頑疾的,每有相聚都見到大人拍拍苦主膊頭,一邊說,現在科學昌明、醫學昌明,不用擔心,一定有辦法的。
比利對「昌明論」的信賴,不是憑空想像。那時沒有現在那麼多鼓勵閱讀活動,圖書館也很簡陋,他卻是一班死黨中,最勤跑圖書館的。科普書是他至愛,他讀得開心也跟大家分享,有點炫耀,但大家也喜歡聽。更重要是還會應用簡單的知識在日常生活的解難上。例如修理電器、製作小工具、拼合放映機,甚至做傢俬等等,他說都要有科學精神。他最覺得科學無所不能,就是有次提到隕石撞地球,他說科學昌明,科學家會找到方法,引導隕石遠離地球。
年多前比利跟大家透露狀況,大家都不知怎麼說,這個腦袋最靈活的傢伙,相信「科學昌明」、「醫學昌明」, 卻栽在近年醫學上也束手無策的病症上。還好他保持樂觀,跟醫生制訂生活日程, 也得到太太全力支持,大家就說要維持每個月的聚會。一年多下來, 情況又真的不太差。但大家都知道, 這病症在治療上暫時難有寸進,事實上,現在也很少人講什麼「科學昌明」了。
阿昌開始大懵,對比利多了感同身受。雖然知道自己的情況還不至於落到病症範疇,但對一個半生相信「科學昌明」能避免地球劫難的人,卻幫不上忙,有點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