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搞戲,不務正業」(下)——當學習資助計劃被取消之後

攝:Morgane LAFFORGUE在LASSAAD學習的日子裡,Jenny得到了許多創作與人生的啟發。

(編按:文化局自二〇一三年起,推出「文化藝術學習資助計劃」,每年上限資助五十名有志於文化藝術事業,並獲澳門以外地區高等院校文化藝術範疇學士或碩士課程錄取的澳門永久居民,向其提供學習資助。這一計劃多年來造福不少有志於文化領域深造的人士,但計劃於2021/2022學年起正式取消。按政府的說法,取消是因為需「整合政府資源,避免各公共實體重複設置獎、助學金」,有意申請獎學金的人士,可轉向申請教青局的「大專助學金計劃」,不過此獎學金的接受申請範疇十分廣泛,且在文化範疇方面,指明只接受「文化創意產業相關的學科專業」。具針對性的文化學習資助計劃被取消,背後意味著甚麼?莫倩婷與吳嘉偉都曾赴外深造,一筆由政府提供的資助金額,在他們眼中除了實際的幫助,還象徵甚麼?)

莫倩婷 Jenny|石頭公社主席、導演、演員、Todos Fest! 策劃人(下稱莫)

吳嘉偉 Gary|兄弟班藝術會創會成員,現為澳門曉角劇社社員、 澳門青年劇團團員。編劇、導演(下稱吳)

 

深造的契機與血淚

吳:大學畢業後在電視台工作了幾年,那是一個很消磨創作力的工作,每天都要想新的點子。我做到第三、四年時已經覺得到了瓶頸,當時見朋友有些出去讀書,有些就讀完回來,都會想自己是不是可以成為其中一員,做自己想做的事,就開始申請,最後獲錄取了。一開始以為自己讀的是一個實作型的表演學位,因為它就是戲劇學系裡的「表演藝術碩士班」,到達後才發現原來是個理論很重的學位,中間要學研究,最後要寫論文,所以一開始會有點吃力。但也幸好是修讀了這個研究方向的學位,令我可以學習到表演藝術的文化生態,也有一些跨領域的舞蹈、音樂等內容都有涉獵,而台灣在藝術、人文、民生等方面都很開放,令我不僅是學業上、在環境裡也得到很多養分,很多新的啟發、創意都在那三年裡爆發,對我來講好重要。

莫:我去的是比利時的International School of Theatre LASSAAD,是屬於Lecoq的表演訓練。我一直都很想去接受Lecoq的表演訓練,但是在我讀預科、大學時,除了一股腦地做很多不同的事情外,我的媽媽也確診患了一種罕見病,折騰了她差不多十年,所以雖然我一直很想出去,但就想如果我就這樣出去讀書幾年好像不太好,會不太放心。二〇一一年我媽媽離世,其實我覺得是好事,她終於可以不用那麼辛苦,而我就想既然如此我就可以去讀書了。所以二〇一二年,我終於可以去這間我心儀了好久的表演學校。

對我來說(去LASSAAD)是很大很大的啟發,因為從我參與創作、做創作、導演,我都是邊學邊做,沒有正式訓練,只是參加一些工作坊。這間學校就跟Gary的(學校)很不同,它只是實作,沒有任何理論。它需要你每個星期發表作品,風雨不改,而老師會根據你每個學期的表現,決定你下一個學期是否還能繼續留在學校,壓力很大,沒理由收拾了細軟準備去兩年然後過了個聖誕節就要回來。(笑)當時學校是以法文教學,所以上課、與同學相處等都是法文,老師不是不想講英文,是真的不會。我是當時全校唯一的亞洲人,之前曾學了一點法文,但就好似在非洲學廣東話一樣(笑),因為不在那語境裡。總之就是不斷地訓練、做創作,老師也明言他不會稱讚人,說你「not bad」就不錯了,於是同一個piece,在老師給意見後不斷修改,加上下週又要交出新作品,就是不斷累積、不斷排,排到老師會跟你說「not bad」為止。最高紀錄是我有同學一天要排六個作品,不停地排不同的戲。又會害怕自己被踢出校,又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語言之中,我想它令我領會的是不要害怕失敗,因為真的會有很重的挫敗感,光是語言就已經很挫敗。但在這個環境,首先它的氛圍一定會激發你的創作力,因為一直在迫你創作,同時也令我很願意去嘗試新的東西,所以除了是藝術上的滋養,我覺得在心態上都好重要,「無嘢嘅,試咗先啦」。有個練習就在前面,老師講法文,就算聽不懂,「沒事的先試看看啦」,如果我不去,其他同學就去了,不管了先試吧。這都算是一個膽量的訓練。

在LASSAAD學習的日子裡,Jenny得到了許多創作與人生的啟發。 攝:Morgane LAFFORGUE

學習資助計劃取消之後

吳:我申請了文化藝術學習資助計畫的款項前往台灣深造。台灣碩士的學費一年為四萬元,按照學位最快可以完成的年度來作批給,如果超過了最低完成學位所需的年期,之後的費用就不受資助。相對來說,台灣的學費比較低,政府的資助可以補貼了全年學費,而生活費及其他費用就自行解決。讀書時,我們有學到一個「官方-產業-學界」的迴圈,我們必須要有產業界的人員,包括修讀了專業或已在業界工作很久的人員組成;學界,也就是一些讀完書後回流的學術界人士,他們可以去做研究,提出好的意見給予官方參考;官方會因應這些意見與資源,分配給產業界呈現新的作品;產業界做了作品,學術界又會再以此作研究。如此的一個循環,才是一個健康的表演藝術發展的方向。如果缺少了其中一個環節的人,對整個行業發展來說就相對地沒那麼順暢和健康。資助取消的消息令我感到很可惜,令很多本來打算因有好的補助條件而就讀的人會卻步,加上澳門在口號上也是希望推動文化發展得更好,此刻沒有了補助,是一定會有影響的。

莫:我正在香港大學修讀一個文學與文化研究的學位,由於特區政府表示不希望資源重疊,我申請的是教青局的資助。文學與文化研究這門學科,如果在「文化藝術學習資助」計劃下,我是可以申請的,但我以此申請教青局的資助時,對方就回覆表示我不合條件,因為這並不屬於文創範疇。

其實我覺得,資助是培育人才的,特別在澳門一個這麼小的地方,很多科系都要到外面進修。我想那筆錢除了是可以令我讀得較輕鬆之外,也是一種鼓勵以及反映有多鼓勵這件事情。口號上都說要推動文化創意產業,但文化和文創產業其實應該是兩件分開的事,擺在一起是很奇怪的。以一間書店為例,它賣的暢銷書中很少會有詩集,但詩在文學的地位是重要的,暢銷書可能真的可以賣到很多錢,但我們不會希望書店只側重在暢銷書而不需要詩集嘛。我想也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而是那個文化眼光、視野放了在哪裡,當一個地方說要發展文化創意產業的時候,「文化」放了在哪裡?文化又是不是必然要是產業?我是不認同文化必須要成為產業的。可以做到暢銷書的,很好;詩集不暢銷,但我們需要它。

吳:我在台灣讀書時,有一位老師提出了一個很簡單的比喻:文化與文創的分別是,文化是要花錢的,因為我們需要資源、資金來保育、建立文化,但文創就是賺錢的。這個概念可能對很多人來說是很模糊的,但正如Jenny說的,我們不會要求一家圖書館賺錢,但圖書館就是一個文化工作,又或者像保育一種語言,這也不是賺錢的。所以像剛才說的,一些觀念可能需要官方有更清晰地釐清兩者的定位。

莫:是的,這其實很重要,在口號之下,到底裡面正在說的是什麼,好像都還沒搞清楚。說回這個計劃,修讀文學與文研是我自己的選擇,有這個鼓勵很好,但沒有申請到也不會令我很氣餒,但會令我思考,政府著重的位置是在哪裡?我不合資格,可能也代表了有很多人都不合資格。如果像我們這種,大學畢業後工作了幾年,決定去進修文化藝術相關的範疇,除了牽涉我要去讀書的費用,也包括了未來一段時間會沒有收入。所以我認為那個鼓勵是重要的,也會令人見到不只是口號,而是政府是真心看重這件事。

Gary(後排右一)獲得文化局「文化藝術學習資助計劃」的支持,赴台灣完成兩年碩士課程。 圖片提供:吳嘉偉

主持人:今天聊了很多關於各自的選擇與面對的狀況,如果有新人想要全職投身這行業,你有甚麼想跟他分享?

吳:要耐得住寂寞與不會賺到很多錢,需要有這個打算,未必有很多同行者跟你一起面對。

莫:常說賺不到錢,那個「賺錢」到底是什麼?要賺多少錢才足夠?其實打一份工都未必有很多同行者。以前我們的年代是所謂的「紅褲仔」出身,都是邊做邊學,有一股熱情,之後再繼續進修,那就是自己的事,想留在行業之中試看看。但有些年輕的劇場朋友,他們大學學位就已是表演藝術相關,回澳後就很理所當然地成為職業。我做了十幾年的freelance,是不容易的,但從事表演藝術與從事其他工作一樣,如果你坐在這,它仍能令你開心、你仍然帶著熱愛,令你的生活每日都可以帶著激情,那就持續去做吧,你只要做就會有方法,不要想太多。如果顧慮很多錢呀什麼的,你就會失去了開心的感覺,失去了熱情,可能就會選擇放棄。

 

劇讀沙龍2021.11 「讀書搞戲,不務正業」https://bit.ly/3Je5PU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