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權、社區藝術和專業、可觀的身體—石頭公社「Todos Fest!」討論會側記

澳門藝團石頭公社 (下稱「石頭」),這幾年的創作脈絡,傾向透過肢體動作和劇場創作,讓社區的弱勢人士表達,包括身心障礙人士、長者、工地勞動者等,石頭與多個社福機構合作,深入探尋他們的經歷和看法。

Todos Fest!  宏大的思辨

今年一月,石頭推出「Todos Fest!」參加「澳門城市藝穗節」,一連串的演出、研習坊和討論陸續登場。「Todos」意思是「所有人」,開宗名義要包容所有人在藝術當中。活動標榜「所有身體上的注釋,都由自己去撰寫」,側重自主的身體。比起石頭之前的身心障礙演員劇場《世界和我怎麼樣》(2018) 及《未境作業》(2019), 「Todos Fest!」 要探究、展示和宣揚的更宏大,不只是給予所謂「不健全」或「不會跳舞」的人表達的機會,而是打開各種藝術的思辨:話語權、可看的身體、藝術標準、單一審美觀被消費、藝術技巧變成分化表演者等等,總歸問的是:什麼人才可以在劇場表演?

藝術真能無疆界?

一月二十四日, Todos Fest!的專題討論會「藝術無疆界——弱勢在社區的藝術發展」,匯集香港資深藝術家袁堅樑 (丸仔)、本澳特殊社區工作者沈雁和黃詠詩(Carol),及石頭公社團長、澳門資深特殊教育人士莫倩婷(Jenny)主講,主持由澳門註冊治療師(心理治療)、美國及加拿大註冊戲劇治療師及石頭團員林詠欣(Jojo)擔任。各位講者分享如何晉身社區藝術、難忘的經驗、對各地社區的不同發展、令人舉步維艱的回應和態度,及對未來的想望。

寸步慢行的艱辛   申請資助的瞹眛角色:香港、內地和澳門

師承美國舞蹈家Alito Alessi的丸仔,曾任香港「共生舞團」的藝術總監,及現任廣州「共生不錯舞團」的藝術顧問。

談到在香港申請社區藝術資助,他指出:「我的老師Alito Alessi 說過,我們可以申請藝術資助或社會基金,所以應該比較容易。但在香港的情況,兩邊都不可:在藝術方面,社區藝術的水平被誤認為不達標;在社福方面,由於我的藝團不只服務一種社區人士,當中還有身體健全人士,他們(資助方)認為資助不能流向健全人士,所以我們未能獲得資助。」在發展方面,讓丸仔初入行接觸到社區藝術的香港展能藝術會,一直都在推動展能藝術發展,丸仔表示越來越多弱勢人士得到關顧,例如更多如口述影像的通達服務。

談到香港共生舞團的情況,丸仔分享:「在二〇〇五年,很多成員入團,都是四、五十歲,現在都六十多歲了,若有活動他們都會來參加,但在發展方面我是覺得有少許停滯不前,就好像只能夠維持定期聚會。」

香港編舞丸仔,引領澳門弱智人士家長協進會 、澳門扶康會 、澳門明愛創明坊成員演出《共生之花》。 圖:《共生之花》劇照

廣州,是丸仔見證共生舞落地生根的地方。他擔任藝術總監兩年多的共生不錯舞團,可說是當地唯一比較自主的專業共融舞團,團隊亦有身心障礙人士。丸仔說廣州比香港積極,例如在廣州,團隊都會為演出安排口述影像、手語翻譯、字幕等通達服務;反之在香港口述影像花費比較高。他亦提到申請資助的艱難:「內地資源看來比較容易得到,但其實也不易,而在審查方面卻嚴格,例如我作為外來人的身份跟NGO合作,他們認為很敏感,所以不能正式支薪。」丸仔亦指出不同群體的文化差異:「我們會願意購買門票去觀看演出,但特殊人士卻比較不會去買門票看演出,在這個情況下他們可觀賞的演出就比較少;演出更難以自負盈虧,需要安排其他活動去幫補收入。」

亦是Todos Fest!策展人的Jenny認為,在澳門發展社區藝術創作不易:「澳門的特殊人士藝術培訓,一直都在發展;但與鄰近的地區比較,澳門還在初步階段,甚至是落後。在坊間,許多傾向『技巧性教授』的興趣班讓特殊人士接觸藝術,例如跳舞、學習樂器等,然後他們被安排如嘉年華的地方演出,有些觀眾的反應是:『他們能做到這些真好!』但,我比較想和他們一起創作,在作品中他們有話語權,而最好就是全部由他們去主導。」

Jenny亦表示,讓資助方、社福中心和家長明白也有難度:「我與學員交接,中間需經過機構或NGO。我想做的創作需要比較多時間,不同於一般花十堂就可以教授學員跳一首《小蘋果》,所以怎樣令機構去支持和配合與平常運作不同的事,當中牽涉很多,例如學員的監護權,學員的監護權不在父母或自己,而在機構,所以真的要需要很多溝通⋯⋯我們藝團的對口是文化局,社福機構的是社工局,我們的路還是很漫長。資源不只是金錢,也是時間及理解。」

沈雁,曾任澳門弱智人士家長協進會創意軒主任,在二〇一一年正式接觸特殊人士,她表示當時澳門的特殊人士藝術發展得很零星,申請資助亦艱難:「當時我們向文化局申請資助,他們說這些特殊人士的活動不屬於藝術範疇;但當我們到社工局申請資助,他們卻認為這不是他們資助範疇以內。台灣和香港比我們走得早很多,亦很有系統,他們亦有專門作這方面發展的機構,但現在我們的活動還在一個項目裡。」

擴闊審美觀的光譜   拒絕分化隔能力和群體

「我希望藝術是任何人的共同目標,而不是用來分隔不同能力和群體,不是你來我這裡,我給你一個表現機會。藝術不是某些專業人士的屈就。」投入發展特殊人士藝術培訓的Carol,在討論會上分享心坎內的想望。

與石頭合作《未境作業》時,與瑞士藝團合作的日子讓Carol深刻:「瑞士的演員有很多風格,即使當下他們做出的動作並不是我們所期望的,這是他們的選擇,去接受他們才是真正的尊重,若我們認為他們能夠模仿一個動作就叫成功的話⋯⋯大家還在停留在一些標準,例如準確度,或再直白一點,如何交功課,因為需要被評核,接受了資源後我們需要呈現一個成果,我不是要否定這件事,但可惜的是觀眾不能看到過程,只看到結果。」

什麼是表演?

Jenny執導《未境作業》和Todos Fest!的《末世未境》,她感同身受:「和他們(特殊人士)創作時,最重要是去尊重他們的選擇。要他們跟隨節奏和拍子做到一些動作,這不是沒有價值,但當他們想要投放或建議想說的話,無論戲劇或任何藝術呈現上都好,作為藝術家,我們要有一個很大的寬心,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場冒險。

「我希望藝術是任何人的共同目標,而不是用來分隔不同能力和群體,不是你來我這裡,我給你一個表現機會。藝術不是某些專業人士的屈就。」 圖:《末世未境》劇照

她進一步叩問審美問題:「審美標準在舞台呈現,已有一份政治性,到底放什麼在舞台上才叫做好看或可看?讓我們回歸當代藝術問的問題:什麼是表演?我們習慣一些好看和不好看的標準,這不是問題,因為每個人都有喜好,但當這些審美標準變成幾乎唯一的標準時,這樣就是一件很落後的事。我覺得重新設置或重新打開審美觀的光譜,這是很重要的,否則我們不需要再做這類藝術創作。」

社區藝術VS專業

討論會的觀眾,紛紛以自己的經驗回應,當中不乏本地藝術工作者,其中一位便是資深舞蹈家郭瑞萍(Candy),她亦是Todos Fest!中《一隅樹說》的聯合編舞,帶領長者探索身體可能性,然後演出其成果,她對社區藝術和藝術專業有感:「當我跟不同社區群組工作時,我認為標準不是放在人身上,不是去看他們能否做到某些事,而是當他們自發做一些事情時,反而給予我一些從來沒有的想法,這些想法都啟發了我,反而是他們令我變得更加專業⋯⋯老實說,我對於一些短時間工作坊過後的作品呈現,我有少少反感,因為經過一連串的工作坊後,演出給一些沒有看過我們怎樣經歷工作坊的觀眾觀賞,看完演出後會點評,我覺得這樣不公平,因為觀眾看一個演出,卻完全不知道我們怎樣去溝通和工作,長者們一開始由零開始去認識,到第三堂他們更願意分享很個人的故事,這是藝術最珍貴的東西,這種『真』而不是編造出來的東西,才令到藝術發光發亮。」

「長者們一開始由零開始去認識,到第三堂他們更願意分享很個人的故事,這是藝術最珍貴的東西,這種『真』而不是編造出來的東西,才令到藝術發光發亮。」 圖:《一隅樹說》劇照

共同在路上

講者分享對社區藝術發展的想望。Jenny 分享:「現在弱勢社群在社區還停留在爭取到福利的階段,我在想怎樣造成一個平等的局面,我是說他們可以談論平等權利、失敗權利的情況,他們亦有選擇的權利,我們可以互相看見大家多一點,這是一個很遠的視野,我們正朝這個方向。」

最後,她以一番話作結:「作為創作人,我認為一步一步走過去,每一步都需要日復一日的陪伴和發掘,當中我們需要冒險,希望在藝術上我們可以共同建立一個common ground。」

讀者可以在https://www.facebook.com/todoscomuna回顧整個Todos Fest!的活動。

 

 

專題討論會:Todos Fest!「藝術無疆界——弱勢在社區的藝術發展」

日期︰2021年1月24日,15:00-17:00

地點︰盧廉若公園春草堂

主辦︰文化局「第二十屆澳門城市藝穗節」

策劃/製作︰石頭公社